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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羡】慕君·昏礼(下篇)(成亲第二弹)

当年在岐山,温氏举办过一场春蝉秋蛙、鸡同鸭讲的百家清谈盛会。

时仙门凋敝,盛行毫无关涉正事的虚无之谈,尚其华藻,胡诌乱道,是谓“玄谈”。

风流闲士相遇,不谈俗事,不论民生,不专修为,空谈“老庄”之学,以示其清白高雅之态,不与“世俗”合污。其中善风云月露之辞者众,悖理害德,不可胜数。就连金光善这种虚伪小人,也能仗着兰陵金氏宗主之位,口说三分歪理,夸夸其谈,引吭起舞,驳倒众多“名士”。

姚宗主于谈坐起身,朗声道:“今日听金宗主一番清言,如拨云见日,神清气朗。韵音令辞、往辄破的,令尔等刮目相看,佩服!佩服!”(风云月露:浮靡的诗文)

金光善自谦道:“姚宗主过奖了,折煞我也!若说清谈,论韵音令辞、往辄破的,百派应归宗于岐山。金某才疏学浅,村夫陋谈,不值一提。若非今日温宗主‘束其弓矢,礼让优优’,宽和体恤我这个粗人,哪由得我出头露面?姚兄的谬赞,金某心领了,不敢当,不敢当。”

只不过,温氏宗主虽然行事霸道但对酒囊饭袋之流完全不感兴趣,金光善搜肠刮肚想了那么久的奉承没派上用场不说,还引来对方一声冷哼。(往辄破的:理论上一发即中)

温若寒眉间隐隐露出些鄙夷之色,无可也无不可,然后又转向了蓝启仁的席位,肃然道:“不知姑苏蓝氏有何高见?”

蓝启仁素来厌闻这种华而不实的玄谈,推拒道:“天下高见,多有相合。今日放眼四座,抱宝怀珍者济济。蓝氏此番而来,是以求学、好学者之姿,广纳百家之言。宜多听,少妄言,吾承温宗主之美意,但亦守蓝氏先人之规训,诸位请继续吧。”

金光善一向自负高才,但今日出师不利。不仅吃了温氏的闭门羹,还遭蓝启仁明里暗里一顿奚落,心有不忿,又不好触温若寒的霉头,只好悻悻地坐回原处,偃旗息鼓了。

很快,众家便陷入了新一番的清谈争辩之中。

若依魏无羡之见,要说清议督俗,谏言诱纳,当以姑苏蓝氏为仙门表率,无出其右。然而,蓝氏数百年来务实守矩,严于律己,懒理口舌是非;更做不出空口胡说、溜须拍马,有违雅正之风的事情。

因此,纵然清谈大会上乌烟瘴气、口辩热烈,亦难看到蓝氏长辈及子弟的身影。蓝启仁婉拒过一次之后,一直稳坐泰山,状若老僧入定,讷言慎行。而蓝曦臣和蓝忘机两兄弟,则随百家弟子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后排的谈坐上,心神游离于抗辩之外,仿佛已入冥想之境。

魏无羡打盹未果,身体一歪差点栽倒在蓝忘机的身上,道:“蓝湛......”

蓝忘机瞪他一眼,蹙眉低声道:“坐好。”

此时距离入姑苏求学已经一年有余,魏无羡仗着秘而不宣的“二儿婿”身份,“披麻戴孝”,厮混在姑苏蓝氏的坐席。江澄就坐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依旧十分看不惯他死缠着蓝忘机的举动,几乎到了怒其不争、哀其不要“脸”的地步,“侧目”而视道:“堂堂云梦江氏弟子,没事儿总粘着蓝氏干什么?我们江氏没有校服吗?”

魏无羡扭头做了个鬼脸,道:“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想我一介俊俏公子,风流潇洒,爱美怎么啦。”

江澄嘲讽道:“我只听过‘男要俏,一身皂’。”(皂:黑色)

魏无羡道:“我每天都穿皂罗袍,早就腻了。”(皂罗:黑色丝织品)

江澄道:“腻了?难道腻了就不能穿紫的?”

魏无羡道:“白衣服多好看啊,仙气!我就喜欢穿白的,对吧,蓝湛?”

蓝忘机双唇微启,淡淡的“嗯”了一声。

江澄被噎了一下,刚要开口,就听魏无羡风凉道:“嘿,也不知道是谁,出门之前非要照一照镜子,不是摸摸玉佩,就是理理束带,日子过得细致的很呐!”

江澄被他一激,着了道儿,忙辩解道:“胡说、胡说八道!谁出门儿不照镜子!”

魏无羡道:“江澄,我又没说你,你慌着往套儿里钻个什么劲儿。”

忽然,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似乎又泛出什么坏水儿,故弄玄虚道,“哦,我懂了,我懂了。莫不是你......做贼心虚?”

“魏无羡,你懂个屁啊!”

江澄被他这段不着调的戏词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只想将人拎出去对殴。魏无羡慌忙摆手,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清谈乃君子高雅之举,难道你驳输了还要打人不成!”

江澄七窍生烟,道:“你——”

蓝曦臣一字不漏地听完两人的唇枪舌剑,一时没忍住,笑道:“魏公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于是,江澄的脸沉得更黑了。

 

大会为期七天,每日清谈与用来余兴的比试穿插进行,花样不同。魏无羡连着听了几天毫无意义的争辩和驳难,头晕脑胀,一听有余兴可以出去望风,立即摩拳擦掌,闹腾道:“射箭好!走走走,蓝湛我们去射箭!”

彼时蓝忘机十六七岁,虽身量未长,但已有松风水月之容,仙露明珠之姿,朗润其玉人。远观近赏,俱是丰神秀异,让人过目难忘。就在魏无羡兴高采烈地叫他的时候,他正背着束流星白羽飞凫箭站在猎场外围,低头试弓。

此时,蓝二公子身着正红箭袖上领袍(注释:上领袍是圆领袍衫别称),腰围银边九环带,足登六合靴,端得一个潇洒美少年。只见他拇指勾弦,张弓满月,忽而一箭射落芍药花,刚巧落在了魏无羡的足前。

魏无羡弯腰捡起那朵芍药,然后欢天喜地的小跑过去,横在他面前道:“二哥哥,你送我的?”

蓝忘机刚想回“是”,就见此次清谈会上为数不多的几位女弟子结伴而来,大老远地便热烈的同魏无羡招呼道:“魏公子!一年多没见还记得我们吗?”

记你个鬼呀!

见蓝忘机扭头就走,魏无羡慌忙拖住他的胳膊,道:“蓝二哥哥!”

蓝忘机立在原处,冷声道:“放手。”

魏无羡道:“不放,死都不放。”

蓝忘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醋味深浓地重复道:“放,手。”

魏无羡跟他摽上了劲儿,大声道:“不放,就是不放!要不你一刀捅死我吧!”

两人拉拉扯扯间,女修们已经来到了近前。打首的一位姑娘笑道:“魏公子,这是真不认识我们啦。前年还在一起逛过花灯会,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

魏无羡看了眼他家蓝二祖宗的脸色,立即撇清道:“前年的事儿我哪记得啊,就是昨天的事情我都不一定记得。”

那姑娘自讨个没趣,撇嘴道:“哄我们的时候说得好听,翻脸就不认人了。”

眼看蓝忘机快要黑云罩顶,魏无羡忙道:“姑奶奶,您口下留德,千万别瞎说!我哄我们家小祖宗都哄不及呢,哪有空哄你们!”

搭话的女修被他噎了一通,吊着口恶气上不去下不来,于是狠狠地啐了他一口,随几个姐妹扬长而去。

待女修们离去之后,蓝忘机忽然道:“她对你有意。”

魏无羡道:“我对她没意思......唉,唉!蓝湛你别走啊!”

蓝忘机神情冷峻的横了他一眼,对他的死缠烂打不理不睬,转身向靶场的入口走去。魏无羡见情势不妙,便脚底抹油跐溜一声窜了过去,赶在蓝二公子进场之前截住他。

“二哥哥。”

蓝忘机漠然道:“借过。”

魏无羡依言侧身,然而就在蓝忘机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却突然迈出一步。蓝忘机以为他要跌倒,便不假思索去扶,结果被魏无羡顺势一扑,正好扑了个满怀。

魏无羡嘻嘻笑道:“看在我投怀送抱的份上,不生气了吧。”

蓝忘机闻言,神色缓和了许多,应道:“生气。”

靶场共有二十余个入口,而两人正巧站在最偏僻的一处。魏无羡四下张望,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捧起蓝二公子的脸,吧唧香了一口,讨好道:“大不了今晚我们找个偏僻的林子,吊起来让你弄。”

蓝二公子人前拘谨,人后奔放,最听不得他的污言秽语。少年人正是食髓知味的年纪,一番天人交战后,蓝忘机终于轻轻地“嗯”了一声,妥协了。

魏无羡大获全胜,正要搂着他再轻薄几下的时候,蓝曦臣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

“魏公子,现在还在外面,你俩就不能......克制一点。”

 

霏霏小雨,云梦。

十月莲塘,雨痕拂水,一番冰河洗清秋。心相怜,花城暮,红谢绿窗彩塘东。道逢笛仙,忘机陈情,一曲灵籁羡芳菲。不知谁家少年郎,策马吹笛荷风中;行人留驻听不足,自古最难是情衷。

魏无羡侧坐在马上,状似为难道:“接下来吹什么好呢?”

风落香雪,鸳鸯妒,玉带红袍,佳人顾。蓝忘机微微抬起头,一双淡眸剪秋水,霞面尽是秀色,他淡声道:“吹什么都行。”

魏无羡单手撑在马背上,陈情的红穗转得飞起,道:“蓝湛,我会吹的民间小调多了去了,就是不会吹一首叫做‘什么都行’的曲子。”

蓝忘机闻言,眉尖微动,却始终未语。

魏无羡见蓝二公子迟迟没有下文,便伸手扯住乌骓马的缰绳,对他勾了勾手指,神秘兮兮道:“蓝湛,咱俩打个商量。”

蓝忘机道:“好。”

魏无羡默默将前世的《忘羡》曲占为己有,厚颜无耻道:“从相识至今,我是不是给你做过曲子?”

蓝忘机道:“是。”

魏无羡道:“那我有没有给你唱过歌?”

蓝忘机的眼前浮现出二人年少同舟的画卷,微微颌首道:“有。”

“很好,好极了!”

魏无羡拊掌大笑,俯身道:“含光君,你不能老让我‘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吧!回头别人问起来,说:‘含光夫人,当初含光君如何追求你呀?’我总不能答:‘含光君他什么都没做,我自己倒贴过去的!’那多没面子!不行不行,要么今天你弹首我没听过的曲子,要么你给我唱首歌。总之必须有点表示,不然我就立即悔婚,不跟你回姑苏了!”

沉默片刻,蓝忘机道:“身上没钱,你要去何处?”

“谁说我没钱了。”

魏无羡从怀中摸出虞夫人封的沉甸甸的吉祥钱,故意当着蓝二公子的面在手里抛来抛去,威胁道:“蓝湛,你到底唱不唱。我可告诉你,再不唱我就走了啊!我这次走了,就再也不搭理你了!”

蓝忘机忍不住拆穿道:“六年前,你也是这样说的。”

六年前、六年前......魏无羡突然想起来了,当时他从蓝二公子那儿吃了闭门羹,一气之下扬言要一刀两断,然后连夜告假跑回了莲花坞。

结果,两人不仅没能如愿的“天涯各路”,最后相逢云梦,欢欢喜喜地滚到了一起。

魏无羡翻脸不认账,道:“那次不算。”

蓝忘机坚定道:“算。”

若呈口舌之快,一百个蓝二公子也顶不过一个魏无羡。可今时今日嘴快的人理亏,仿佛多说一句都像辩解。于是,魏无羡双臂抱胸,转身倒骑,果真不理人了。

蓝忘机自省了一会儿,扶着他的腰道:“魏婴。”

魏无羡不语。

蓝忘机又道:“转过来,小心摔着。”

魏无羡道:“古有张果老倒骑驴,今有我魏无羡倒骑马。不转!”

听他又开始泼皮耍赖,蓝忘机默默牵起马缰,将细细的缰绳握在手心,就像牵着那条仿佛永远不会断掉的红线,紧紧将两人连在一起。

留恋处,莲红似郎意。思君慕,荷花深处,两小误猜,共入双鸳浦。

魏无羡不知何时已经转回来了,他伏在马背上,扯着蓝忘机的衣袖道:“哎呀蓝湛,你唱嘛。”

蓝忘机似是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踌躇了半天,蓝二公子面无表情道:“好。”

说话间,两人已抵至小渡口。天地间一片寂静,暮色垂城。

行人渐远,密复疏;莲惊楚梦,玉芙蓉。

忽而,吴音清婉,娓娓道来:

莲之亭亭,无羡其华。忘机采之,宜其室家。

莲之灼灼,无羡其华。忘机取之,宜其家室。

莲之采采,无羡其华。忘机有之,宜其家人。

——《楚风·云梦·莲华

(注释:①亭亭:高且直 ②灼灼:鲜明的 ③采采:茂盛 ④室家:夫妻)

魏无羡不禁对望,静静聆听。前世蓝湛内敛,《忘羡》曲已然是他最热烈、直接的剖白。只可惜自己这个榆木脑袋,直到死去活来、蹉跎十余年之后,才听懂其中真意。

而今世......

君赠我莲曲,定不负相思意。

曲终,词尽。魏无羡思绪飘飞,最终又缓缓落在蓝忘机身上。他笑道:“好听,我很喜欢。”

蓝忘机得了夸赞,唇角微微荡起涟漪,道:“我也喜欢。”

“不过,蓝湛......”

魏无羡又道:“你到底是给我唱曲儿,还是在考我。唱了半天,也不唱完,这是等着我接下半段吧。”

蓝忘机被人戳中心思,其“险恶”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他缓缓颔首,道:“嗯。”

魏无羡道:“二哥哥,你真是太狡猾了。知道我没法拒绝你,就如此‘恃宠而骄’。”

蓝忘机默认:“嗯。”

魏无羡耍赖道:“那我可不可以不唱?”

蓝忘机摇了摇头,道:“不可以。”

魏无羡道:“我唱的特别难听。”

蓝忘机道:“好听,我听过。”

魏无羡大失所望,试探道:“真要唱啊......”

蓝忘机笃定道:“嗯。”

前后路均被堵死,魏无羡终于束手就擒,道:“好嘛好嘛,我唱不就行了。瞧你那架势,跟我欠你五吊钱一样。”

蓝忘机却道:“不止五吊。”

魏无羡奇道:“我又欠你什么了?!蓝湛,我警告你,不准坐地起价!”

蓝忘机肃然道:“一辈子。”

魏无羡愣住,然后爆发出一阵掀翻天的笑声,捧腹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今天总算知道为何你们蓝氏这么有钱了。原来雅正都是拿来骗人,财迷才是本性,可以呀含光君!哈哈哈哈哈哈哈......”

蓝忘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但眼中亦有笑意。忽然,魏无羡向前一扑,被蓝忘机稳稳当当地接住,轻轻抱下马来。

楚人善歌,南风之薰。花摇笠顶,曲蓝荷青。须臾,魏无羡的低吟在耳畔轻轻荡起,雨吻莲塘,泛起圈圈波痕:

云之深深,忘机其闲。之子于归,无羡迎之。

云之深深,忘机其美。之子于归,无羡好之。

云之深深,忘机其丽。之子于归,无羡美之。

——《吴风·姑苏·云深

(注释:①闲,通“娴”,娴丽 ②之子于归:这位女子要出嫁。此为WiFi调戏汪叽,可译为俏婉君要出嫁咯!)

魏郎唱曲,喉清韵雅,令人心动魂移。恍惚间,似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明眸秀色的少年站在前往彩衣镇的小舟上,笑着呼唤道:“蓝湛!蓝湛!你看我,快看看我!”

他依言望去,只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

忽而,风定。

在一片静默中,蓝忘机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极淡极淡,仿佛只对自己诉说:

“轻狂。”

 

暮霭,芰荷香雨,倾云梦。

雨渐急,兰舟催发。魏无羡站在渡口,看着蓝忘机缓缓伸出手,柔声道:“走吧。”

“好。”

魏无羡握住他的手轻轻一跃,跳到船上,道:“走吧,我们回云深不知处。”

蓝忘机看着他,笑意盈满,眼底仿佛浮动着粼粼波光。他重复道:“我们?”

魏无羡道:“我们。从今往后,这世上不再是蓝忘机和魏无羡,而是‘我们’。不管是夜猎还是讲学,我都陪着你......不不不,讲学还是算了。你讲,我蹲在最后一排睡觉。这样你从前面就能看到我,我帮你盯着那群皮小子,谁敢传纸条打小抄我就逮谁。”

魏无羡微微顿了一下,继续道:“当然,你也得帮我!比如,叔父罚我的时候,你要替我抄家规,还要帮我藏天子笑!满屋子的天子笑!蓝湛......”

蓝忘机道:“好。”

这也答应的太爽快了吧,魏无羡不确定道:“蓝湛,你刚才说......好?”

蓝忘机颌首,道:“好。”

魏无羡道:“犯家规也没事?”

蓝忘机道:“没事。”

魏无羡:“真的?”

“真的。”

蓝忘机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细碎的发丝,慢慢道:“你现在可以试试,看我有什么事会拒绝你。”

魏无羡震惊了。虽然前后两世他都在云深不知处“横行霸道”,从未将家规放在眼里,但是再一次亲耳听蓝忘机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依旧受宠若惊。

于是他坏水一泛,又道:“那我藏两卷美人图......也是可以的吧?”

蓝忘机刚想回“好”,就惊觉差点上了某人的套,板着脸生硬地改口道:“不行!”

魏无羡失望道:“你刚才还说不会拒绝我的!”

蓝忘机道:“一码归一码。”

魏无羡道:“猪蹄子的嘴骗人的鬼。”

闻言,蓝忘机突然看他一眼,神色奇怪,似乎很是一言难尽。魏无羡被盯得发毛,心虚道:“蓝湛,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蓝忘机捻起他的衣袖,缓缓道:“我想起一件事......”

魏无羡道:“什么事?”

蓝忘机盯着魏无羡身上红色的袍子,提醒道:“清谈会。”

听他这样一说,魏无羡稍微有了那么一点印象。当日岐山清谈会,他们穿着的温氏统一分发的圆领袍。不过......到底是什么颜色来着?

还未等他想出个结果,蓝二公子就开始发难,肃然道:“你不记得?”

魏无羡轻轻将衣袖从蓝忘机手中抽出来,笑道:“就我这记性,哪记得那么多事啊,每天光顾着想你了......好好好,我不胡说八道。蓝湛!蓝二哥哥!你先松个手,松手......有话慢慢说,这喜服可是早上新换上的,师姐把咱俩从被窝里拖出来不容易......再说,为了做这两件衣服,师姐熬了一个多月,要是皱了破了,师姐还不得心疼死!”

蓝忘机松开手指,慢慢抚平袖子上绣着的、栩栩如生的莲纹,道:“为何不是云纹?”

魏无羡道:“你那件绣的是云纹啊。”

于是乎,蓝忘机又不说话了。

魏无羡一阵头痛。暗道这蓝二公子虽然面上看着雅正持重,但实际心眼也就针鼻儿那么大。在这位二祖宗看来,喜服要么同穿莲纹,要么同穿云纹,龙凤鸳鸯什么都好,但必须一模一样,以示夫唱夫随,比翼双飞。可他师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偏巧绣了一莲一云,硬生生将两人区分开来。

左右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魏无羡便迅速将手伸到腰间去解蓝忘机的束带,边解边道:“来!脱!”

蓝忘机被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他的手,制止道:“脱什么?”

魏无羡道:“脱衣服啊!”

蓝忘机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了一遍:“脱衣服?”

魏无羡道:“对啊......哎呀,你不脱我脱。”

蓝忘机追问道:“为什么脱衣服?”

魏无羡道:“你穿我的,我穿你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换着穿不就行了!计较那么多干嘛。”

趁着蓝二公子发愣的间隙,魏无羡已经三下五除二脱掉自己的外袍,唰唰抖落两下,递到蓝忘机面前:“二哥哥,换不换?”

蓝二公子盯着那件莲花纹的喜袍看了半天,然后解开了自己的外袍,道:“换。”

两人身形肖似,身材相仿,即使互换喜服依然十分和谐。蓝忘机细细摸着袍子上精细的刺绣,不禁赞叹:“师姐好手艺。”

魏无羡道:“那是!我师姐手巧的很......”突然他一拍脑门,大声道,“我想起来了!”

蓝忘机好奇道:“你想起什么了?”

魏无羡猛地揪住蓝忘机的领子,道:“岐山清谈会!我们穿过红色袍子,圆领正红色的,难怪我觉得眼熟。当时你哥还笑话过咱俩,说手一牵远远地看过去,还以为是新婚小夫妻呢。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想这件事?”

蓝忘机将他的手挪开,淡淡道:“不是这件事。”

魏无羡道:“那你刚才想说什么?”

蓝忘机道:“女修。”

顿时,一股寒气自上而下窜遍全身,魏无羡干笑两声,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你说的是这茬事儿啊......”

话说岐山清谈会那会儿,他已经同蓝湛厮混到一处,每日甜言蜜语的供着,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部尝遍,着实快活。结果魏无羡冷不丁被一群女修纠缠上门,致使蓝二公子的小心灵受了一把折磨,醋味飘的整个岐山都闻得见。

如此看来,猪蹄子的嘴的确会骗人,只是这骗人的蹄子到底是谁,还不一定......

魏无羡萎成霜打的茄子,干巴巴道:“我那不是认识你之前,年幼无知嘛。”

蓝二公子念在他年少初犯的份上,勉强接受了这番说辞,高抬贵手,“下不为例。”

魏无羡就坡下驴,连忙道:“一定一定,根本没有下次!她们都没你好看!”

嬉闹间,莲舟越飘越远。

然后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随着满塘的雨声,缓缓飘来——

“阿羡,阿羡!”

魏无羡猛然回头,就见江厌离站在他们曾一同嬉戏过的小码头上,拼命地向他挥手。

细雨飘落,打湿了精致的妆发。她努力地向小舟远去的方向大喊:

“羡羡!羡羡!我的羡羡啊!”

魏无羡慌忙跑到船尾,红着眼睛喊道:“师姐!”

“快回去吧,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可江厌离怎么都不肯离去,站在岸边不断呼喊着他的名字,目送小舟离开这片魂牵梦绕的莲塘。

不知不觉间,好像又回到了儿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时候师姐也是这样温柔,每天傍晚都站在渡头上,等着他和江澄回家。

忽然,泪如雨下。

魏无羡喃喃道:“蓝湛......”

蓝忘机轻轻顺着他的背,应道:“我在。”

一直都在。

 

清夜沉沉,姑苏,云深不知处。

金光瑶百无聊赖地靠坐在树枝上,叹道,“二哥。”

蓝曦臣将最后一个花灯绑好,笑道:“阿瑶为何叹气?”

金光瑶道:“忘机和无羡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蓝曦臣道:“之前忘机传信,说今日就回。”

金光瑶道:“可这都快亥时了,还没有见到他们二人的影子,万一被堵在外面怎么办?”

蓝曦臣道:“阿瑶不用担心他们,我把今日的晚钟免了,轮岗的门生也已打点好,保证万无一失。”

“......”

金光瑶大开眼界,由衷道:“蓝宗主,你方法真多。”

“一回生二回熟,往后阿瑶掌家,这些漫天过海的法子用的多了也就会了。叔父喜好夜读,常沉迷于书中,只要他听不到钟响,自然也不会想起去计较这些。”

说罢,蓝曦臣纵身一跃到树下,待站稳后又回身向仍呆在树上的金光瑶伸出双手,温柔道:“阿瑶,跳下来。我接着你!”

而另一边,魏无羡站在云深不知处的山门前,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

蓝忘机道:“你受寒了?”

魏无羡摆摆手,道:“我身体壮实的很,没事儿。估计是有人在背后念叨我。”

蓝忘机道:“胡说八道。”

魏无羡道:“唉,蓝湛你别不信,老子在云梦的时候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就没有不喜欢我的......喂!喂!蓝湛你又要干嘛?造反啊你!”

只见蓝忘机背对着他横跨一步,抓起他一只胳膊放在肩头,然后手上微微用力,身体一倾将他稳稳当当地背在背上。

魏无羡挣扎了几下,发现蓝忘机的双手将他两条腿托得死紧,根本跳不下来。只好认命地搂住蓝二公子的脖颈,道:“我自己走回去就得了,又不累。”

蓝忘机却道:“我背你。”

魏无羡好奇道:“为什么突然背我?”

蓝忘机突然顿了下,垂眸道:“不为什么,想背。”

蓝湛根本不会撒谎,即使那张粉雕玉砌的脸大多数时候都面无表情,但魏无羡依旧能从其中辨别出喜怒哀乐。

一定有猫腻。

魏无羡装作被他糊弄过去,嘻嘻笑道:“行,那我今天也享受回老太爷的待遇,劳驾蓝二公子把我背回去。”

夜来花底,留梦成云,桂影月照石阶上,同倚清风十二栏。

蓝忘机背着他行至玉阶的尽头,停下脚步。

前面便是他们回龙胆小筑的花径,乍看上去与往日并无不同。魏无羡道:“蓝湛,怎么不走了?”

蓝忘机低声回道:“等。”

魏无羡一时未反应过来,追问道:“等什么?”

话音未落,突然一声清脆的铃响,然后,整个云深不知处都亮了起来,宛如不夜之城。

一盏盏白兔花灯与红莲灯交叠在一起,静静地悬在树梢。好似有天上灯市堕于云间,十里星辰十里红,荧荧深夜,蜜烛花光。

“蓝湛......”

魏无羡喉头发梗,深藏在心里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他魏婴究竟何德何能,竟得到蓝湛如此垂怜。

感动了半晌,他才勉强压住满溢而出的感情,搂着蓝忘机道:“这么胡闹,也不怕叔父罚你跪祠堂。”

蓝忘机轻轻笑了一下,也不嫌他的胡言乱语坏了气氛,道:“喜欢吗?”

魏无羡道:“喜欢,特别喜欢。”

长夜灯暖,香风软。蓝忘机背着他慢慢穿过花径,灯晕宛如薄纱,轻轻地笼罩在两人身上。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天上还是人间。伴着一片如梦似幻的垂虹和兰灯,他开口道:

“云深而归,莲生静室。吾年十六,得遇魏婴。”

魏无羡心中一动,出声道:“蓝湛。”

蓝忘机垂下眼眸,缓缓道:“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魏无羡攥紧了手指。

蓝忘机站定,扶着他的腿往上托了托,继续向前走。

“云梦其子,生性散漫。桀骜不羁,冥顽不灵。”

魏无羡听后差点笑出声来,自己刚重生回云深不知处那会儿每天都闹腾得厉害,想尽办法折腾蓝湛,逼迫他时时刻刻都看着自己,简直烦人透顶。可不就是“桀骜不羁,冥顽不灵。”

蓝忘机无视身后快要笑岔气的魏无羡,继续道:

“星眸笑靥,乌衣红穗。一见入梦,再见倾心。”

魏无羡终于不笑了,而是静静地趴在他的背上,默默聆听:

沽酒仗剑,骨生灵气。偷闲少年,打枣摸鸡。”

魏无羡拍了他一计,失笑道:“含光君,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我和你有仇吧,打枣摸鸡都出来了。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蓝忘机郑重道:“喜欢。”

真的好喜欢。

于是他又道:“恰逢乱世,命途多舛。陈情笛残,忘机琴断。火烧云深,独上岐山。诡道异术,伐温除逆。琴笛相持,扶危定倾。舍身相护,绝处逢生。不夜天城,穷奇道阻。鬼笛凄厉,伏尸百万。”

魏无羡手都抖了,“蓝湛,你不怕我是个怪物吗?我吹笛御尸,终非正统。一旦被人发现,说不定仙门百家都恨不得我死。或者有一天我失控了,沦为彻彻底底、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蓝忘机突然打断道:“我不怕。”

魏无羡道:“蓝湛。”

蓝忘机道:“我不怕,你不是。”

魏无羡眼眶微湿,将蓝忘机这三个字一边又一边的刻在心里,轻声唤道:“蓝二哥哥......”

“魏婴。”

蓝忘机道:“听我说完。”

魏无羡擦了擦眼睛,点头应道:“好。”

三生三世三回首,一步一莲一星辰。

背稳了身后的人,蓝忘机接着说道:“尘世变换,斗转星移。忘机其幸,得婴垂怜。玉兰树下,藏书阁前。嬉笑玩耍,竹马青梅。忘羡一曲,望樱之畔......”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回了龙胆小筑。

魏无羡仔细琢磨了一会儿,不确定道:“蓝湛,这首诗还有一句没有念完。”

蓝忘机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将他放在一片幽谧的莲池旁,池中开满了并蒂的莲花。

魏无羡不死心的继续问道:“二哥哥,最后一句到底是什么?”

蓝忘机深深地看着他,道:“你真想知道?”

魏无羡重重地点了点头。

蓝忘机俯身从石桌上拿起早先备好的纸笔,递给他道:“你来。”

魏无羡恍然大悟,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既然含光君盛情难却,那我恭敬不如从命。”魏无羡边说边挽袖子,笑道:“我得好好想想,最后一句接个什么呢?”

然而在他执起笔的那一刻,蓝忘机的手突然附上来。仿若教稚童写字一般,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道:

吾之爱矣,荷天休。

(永荷天休:永远承蒙上天恩泽)

魏无羡一下子弃了笔,猛然转身紧紧抱住他,大声道:“蓝湛蓝湛蓝湛蓝湛!!!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非常喜欢你,简直不能更喜欢你了......”

蓝忘机一愣,忽然倾身抄起他的腿弯,将他从地上抱起,目光灼灼道:“回屋吧。”

魏无羡道:“蓝湛,我们好像......还没拜堂。”

蓝忘机道:“无妨,床上再拜。”

等一切归于平静之后,金光瑶才慢慢从树影阴深处走出,然后对着虚空打了个响指,整片树林的灯火瞬间熄灭。

他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脚,抱怨道:“二哥,成个亲实在是太麻烦了。”

蓝曦臣拍了拍身上的青草叶,道:“主要是忘机太麻烦,换了我肯定能简则简。”

金光瑶狐疑道:“是吗?”

蓝曦臣笑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温馨提示:若无本宫授权《两世陈情集》所有文章禁止转载,谢谢合作】爱你萌❤️


【有话说】

兄嫂看似不在,实际无处不在,全程围观。

本文最后那首述婚诗,是根据两世陈情集这么久以来的剧情所改编。


还有一件事!!!!!

墨香大大的三部曲彩蛋!!你萌有没有发现!!!!文中找一下,很明显的!!!


忘羡对唱的部分,灵感来源《诗经·桃夭》

  


【楚风·云梦·莲华】蓝忘机

莲之亭亭,无羡其华。忘机采之,宜其室家。

莲之灼灼,无羡其华。忘机取之,宜其家室。

莲之采采,无羡其华。忘机有之,宜其家人。


【吴风·姑苏·云深】魏无羡

云之深深,忘机其闲。之子于归,无羡迎之。

云之深深,忘机其美。之子于归,无羡好之。

云之深深,忘机其丽。之子于归,无羡美之。


忘机表白的部分,灵感来源 秦嘉《述婚诗》

  


云深而归,莲生静室。

吾年十六,得遇魏婴。

云梦其子,生性散漫。

桀骜不羁,冥顽不灵。

星眸笑靥,乌衣红穗。

一见入梦,再见倾心。

沽酒仗剑,骨生灵气。

偷闲少年,打枣摸鸡。

恰逢乱世,命途多舛。

陈情笛残,忘机琴断。

火烧云深,独上岐山。

诡道异术,伐温除逆。

琴笛相持,扶危定倾。

舍身相护,绝处逢生。

不夜天城,穷奇道阻。

鬼笛凄厉,伏尸百万。

尘世变换,斗转星移。

忘机其幸,得婴垂怜。

玉兰树下,藏书阁前。

嬉笑玩耍,竹马青梅。

忘羡一曲,望樱之畔。

吾之爱矣,荷天休。


——姑苏·蓝忘机


下次更新就是走剧情了,开始打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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